2019年6月23日 星期日

小故事:出海口

我是一名演員,還挺知名的當紅演員,這兩年幾乎一天到晚都在工作,根本沒有太多時間睡覺,更別談做夢了,今天接到一個訪談型節目,說是要和一名在微博上爆紅的夢境分析師對談,據說之所以這麼多人推爆她,是因為她能精準地說出你夢境的意寓,和預言的內容,已經相當多節目力邀她出席現身,但她只答應和我一起錄製節目,因為她是我的粉絲。


工作人員要求我在錄製現場前,要先想好要分享的夢境內容,來分析討論,他們強調一切都以娛樂性質為主,涉及個人隱私的內容都會經過我的同意做刪減,我根本不信什麼夢境解析,我幾乎連夢都不做,連睡覺時間都沒有,哪來的夢啊!當我這麼想的時候,心底冒出來:有了!那個夢!我醒來幾乎都不記得夢境,也不做白日夢,甚至覺得那些都很可笑,但是每次做夢醒來前,都會有一個女人聲音,說了一串話語,應該無傷大雅,就那個吧!


走進錄製節目的現場,對方還沒有到,節目組也還在準備當中,這只是一個小型節目現場,沒有觀眾席次,只有節目組和我公司的工作人員而已,簡單常態的訪談座位,我先入座休息,等待一切就序,然後對方也來了,看不太出年齡,大概我與相仿吧!個子不高簡單穿著,中性短髮,我禮貌性地打個招呼,握手時看見她的雙眼清澈乾淨,像個涉世未深的孩子。


然後主持人出現與我們大概說了一下節目流程,我卻想著她的眼睛,覺得古怪,開始感覺她不像一般人,居然莫名害怕了起來,像有什麼序幕預備拉開似的,但是,此時此刻什麼都沒有發生,我要跑什麼,這時候離場也太尷尬奇怪了,只好故作鎮定!


當節目開始錄製,主持人問著我夢境內容,我解釋著常常在夢境快醒來前,聽見一個聲音對我說話,就在同時間,當我說出那句話時,那名網紅說出一模一樣的話,就像我們曾彩排過那樣!


我們同時說:
有一天,我們都要放低姿態,向下,流入大海,我們從哪裡來回哪裡去!


唸完之後,畫面裡,其他人都暫停了,像不存在似的,都靜止褪色了,只剩下我跟她,她的身體發著光,模樣開始模糊不清,不斷地正在改變,好幾個她同時存在於此時此地,好像是同一個人,又好像是好幾個人在同一個身體裡,每一世的她都在此時此刻上演著出生死亡,我嚇傻了,這也太奇怪了,然後我體內的能量居然在晃動,我第一次知道自己「有靈魂」,接著巨大的震動著,我聽見祂在說:你終於知道了!


我醒來了!覺醒了!某個本來就有的程式啟動了,我的核心轉變了,心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地跳動著,我激動地嚎啕大哭。


一瞬間,就像是一眨眼那樣,一切又回到原來錄製現場,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,太突然了,我反應不過來,剩下的時間都是出神狀態,機械式的回答,這些我都已經做過千萬次了,真實的我躲在後面,讓那個自動導航的我演出一個角色,直到節目結束為止。


當一切結束,我上了車回到公寓,自己一個人獨處時,洗完澡坐在床邊,整個人崩潰大哭,用盡我所有力氣哭出來,平時演戲要這樣哭還根本哭不出來,我嚇壞了,好像我發現了什麼真實的自己,既孰悉又很陌生,哭完整個人癱軟躺在床上,睡死了。


這是我第一次夢見祂,也許不是第一次,而是我記得的第一次,我的靈魂和我對話,內容似乎很長,但只記得祂要我去一個地方,出現一個圖片,一個出海口,一看見那地方,我就又哭了,做夢的自己和夢裡的我一起崩潰大哭了,好像有什麼事情什麼故事在那裡發生過。


醒來,已經是七天以後,所有人都嚇死了,把我往醫院裡送,我一直沉睡不起,醫生也撿查不出個結果,就斷定是過勞導致,我藉機向公司請假,他們也都答應了,突然想起那個網紅,要公司的人幫我查查上次跟我一起上節目的人的資料,公司的人卻說那天只有我一個人上節目,錄製節目也只有我跟主持人兩人而已,難不成是我搞錯了,還是那是我的一個夢境,難不成這全是假的,全都是夢境!


休假的日子我什麼也不想做,就一個人在公寓裡吃飯睡覺看書聽音樂,完全放鬆,也許是這幾年工作壓力太大,導致精神分裂產生幻聽幻覺,把夢境與現實混淆在一起,那些奇怪的事情我想都忘記它,因為感覺到一旦啟動,原來的一切就土崩瓦解了,所以就想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過。


我坐在床緣開了手機,一連上微博就看見夢裡面出現那張出海口的照片,來了!躲不掉!我也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,好奇心勝過一切,我問了地點,打算剩下的休假日都用在這各地方,發現根本不遠,用手機訂好了機票,收拾了一些簡單輕便行李,叫了車子,準備出發,前往機場。



自從我覺醒,覺醒?為什麼用這個字眼?那是什麼意思?可是我就是想說「我覺醒了」,我感覺到心底原來的某個聲音變清晰明確了,好像導航一樣,我本擔心一個人隻身前往他處,會被人認出來,畢竟我也是有知名度的演員明星,但心底那個聲音卻說現在是旅遊淡季,又是台灣,不會被認出來的!我們不會讓你認出來的!我們是誰?感覺我裡面的聲音是一群人,像拍賣網站的助理管家似的,只是我與祂們連繫的方式是我的內心。



祂們還挺靠譜的,從機場到酒店果然一路上暢行無阻,訂好了酒店,我就入住了,台灣沒啥熟人,但也不打算讓人知道我來這裡,那酒店房間直接面海,這裡的海還正對日落方向,光這風景來這裡,就來對了,明明是第一次初來乍到,怎麼好像曾經住過這裡,那樣熟悉,淡水!這名字好神奇,每次唸它,心裡就有種揪緊的悸動,真是有夠古怪的!


我裝扮好了,口罩墨鏡,一應俱全,拿著旅遊手冊打算在老街上閒逛,今天正好是平日,沒啥人出現,一下樓,出酒店門口,在便利商店買瓶水,就撞到一個人,那個人居然就是夢裡面出現的那個網紅,夢境解析師,我曾仔細看過她的眼睛五官,不會錯的,大白天見鬼了!我盯著她瞧老半天說不出話,她拍了我一下,我才回過神來。

她笑出來說,你是傻了呀!你來了!

我來了?什麼來了?我們有約好嗎?

難不成是你進入我夢裡面,叫我來這裡的,這也太可怕了!你怎麼做到的!


她一頭霧水回答說,你在說什麼,我怎麼都聽不懂,你厲害了,現在顯化能力越來越強了,跟真的人一樣。挖!長得跟電視上那位一樣,連穿衣都好像啊!


完了,是被認出來了嗎?什麼顯化能力?她就一路上跟我很熟似的,我也不拆穿她,反正她說什麼我也搞不懂,但我就缺一個嚮導陪我,只好將計就計,誰叫我正好是名演員。一路上玩下來,我們倆好像真的很熟似的,有種古怪的默契,去人多的地方,我也能輕易找到她,她也是,好像我能感覺她的所在位置,而且只要她在,就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,像是小時候陪爸爸媽媽牽著手去逛街似的,回頭看他們,就看著我笑,我可以盡情地玩,差別在於,她是來陪我玩的,甚至比我還愛玩,比回到童年還像在童年。


她有一種很奇怪的能量氛圍,就是所有的事物到她身上都會自動就序,變得和諧完整,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問題似的,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種自然的秩序之下,安靜順利地展開,祥和流動著,她卻似乎渾然不知,彷彿本來就該如此,也許世間的本身本來就是如此。



當我們吃著超長冰淇淋坐在岸邊看著日落,感覺自己在剛剛好的時間,跟著對的人出現在對的地方,一起體驗整個生命的共時性,沒有好萊塢戲劇性的場景,卻奇蹟般神奇地接合每一件人事物,所有畫面裡的顏色笑聲耳語都融化成一個完整的存在,而我是其中一部分,所有一切都缺一不可,我回頭看著她,一個剛剛認識不久的陌生人,卻讓我有真正回到家的感覺,這樣的我是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受。


我們累了,她就被我拉回酒店,像小孩子那樣,玩累了,開了冷氣,彼此靠著床邊就睡著了,睡得好沉好沉,好像有一雙大大的手,一把將我們兩個孩子抱住,我們就在那巨大的懷抱裡,像在搖籃裡,搖著晃著,安靜地睡著了,世界是那麼地愛著我們,愛到將我們融為一體,安全地把我們放在對的位置,回到真正屬於我們的軌道上運行著,我就安心地在這個夢裡重新開始,有種新的人生新的世界就要出發了。


我醒來時,她還在睡,我沒叫醒她,讓她平躺下來,在床上睡,望著外面的風景,漆黑的夜晚,星星一閃一閃地晾在海面上,像假的一樣,特別閃耀,這是一個出海口,一條河流終於抵達了大海,我想起一首歌,形容自己是一條河流,不斷追逐找尋,遇見了一座山,與山相戀了,這座山就在出海口地方,這條河終於入海了,成為海的一部分,那句話又在我耳邊響起。

她說:
有一天,我們都要放低姿態
向下,流入大海
我們從哪裡來回哪裡去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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