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9月25日 星期六

小故事:她

 我是在十幾年前遇見她的,因為畢業那時剛從打工的地方離職不久,還是學生的我在一家連鎖飲料店做工讀,還在等兵單入伍,每天不知所措,像遊民似地在街上遊走,實在無聊就會跑回去以前工作的地方聊天打屁,第一次看見她就是在那裏,每個人穿上制服感覺都差不多,對她沒啥感覺也沒什麼特別,只是一名不認識的新進員工,可是卻有種很奇妙的感覺,我可以直覺到她所站立地方的存在感,這是第一次這樣,也就是說如果她在一個地方拖地板,然後她離開那塊地板,我居然可以知道她曾在那裡存在過,這就是所謂的存在感嗎?我將自己心中的感受驅逐,對一個根本就不認識的人有這種感覺真是有夠奇怪了,只好貼上自己多想的標籤將這種體驗埋起來。

 

後來我又遇見她幾次,都沒有任何交談,奇怪的是我都會從其他人身上聽到她的事情,而且我都能記住,像是在黑白的畫面裡出現有顏色的訊息那樣,很容易就被我想起,我連昨天晚上吃什麼都不記得卻都能記住他們說的關於她的事情,多半是一些工作上趣味的事情,但我完全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,而且我們常常錯開。

 

終於有次面對面聚餐時,一家市區燒烤店玻璃貼滿咖啡色透明貼,外面看不進來,我們人多,被排在餐廳正中間,大約二十幾個人坐在淺灰色長桌,面對面兩排坐著,我就坐在她正對面,她長髮紮起麻尾,穿著灰色V字領便服黑色長褲,看起來很輕鬆平常地跟其他人聊天,我卻緊張起來, 不自覺地開始在意起這個陌生人,她的笑聲很明亮笑點很低,看起來沒什麼心機卻很敏銳的感覺,也許是我自己多想,開始害怕她覺察到我心裡想的事情,使我彆扭整場聚會都像個木頭人那樣,會不會她對我印象不好,可是我就要入伍了,想這些又有什麼用,東西也沒啥吃,就只是在自己的煩惱裡兜圈,每次她與我對看,我的心臟就透露出我的秘密,只好一直喝飲料掩蓋希望沒有被人發現,幸好開始玩遊戲,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主持人身上,我一直想要看她卻又要很小心,其他人的覺察力也許沒有我想像中弱,被發現了,某個同事注意到了,散場後說要撮合我們。

 

聚餐之後那天晚上發生奇怪的事情,一直以來常常都會夢見一個夢,夢裡我和另一個人都變成小孩,手牽手一起去很多地方玩,總是沒有在夢裡看清楚那個人的臉,當天晚上又出現在那個夢中,那個人的臉變成她,這使得我真的在意起她,只是後來一年我入伍了,跟這世界完全失聯,切斷了任何可能性,連見面的機會都不可能有,更別談其他了。 


再見面已經是一年以後,她出車禍之後復職,我終於跟她說話,也許是在入伍期間的荒涼,只要離開軍中出來,任何人我可以聊上幾句,也許是我可能跟這個陌生人生離死別,所以怎麼樣也要講上幾句,我們也沒說什麼,只是聊生活上的事情,我也忘記內容了,只是感受到彼此雀躍的心情,沒想到這次見面之後我們仍然一直錯開,退伍之後我找到了工作,因為相當忙碌,偶爾有時間回去她也沒有上班。

 

那天我不知道她會出現,她已經離職了,只是和我一樣常常回去聚餐,她看起來完全不是同一個人,在我因為工作變得愚鈍時,她卻因為離職變得更加敏銳,我知道了她能感覺到我之前對她的感受,我坐在她的右邊,穿一樣的鞋子坐一樣的動作,她的眼神快要哭出來,我懂她的心情,我們是同一個靈魂最後一次分裂,當我們在物理上如此靠近彼此,靈魂急著靠近,像磁鐵那樣,對人格而言卻很像死亡,人格的死亡,當靈魂如此合一的時候,心跳會瘋狂加速,眼前一片空白,只有光芒,靈魂瘋狂想離開身體與對方相認,她是比物理世界的家人更接近家人的人,她承受不了如此強大的能量就逃亡了,才幾小時,她就跟大家說身體不適要先走,臨走前跟我說再見,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了。 


我知道她害怕看見我,因為害怕失去,可是每一次她在城市游走,我都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的存在位置,也許我仍然在等,等她什麼時候不再害怕了。


我仍常在夢裡看見她,夜晚迷霧漫天我們騎著車到一塊廢棄的花園,走向殘垣的紅瓦磚牆,在一塊高起的平台上躺坐,望向天空,我們就在星空下入睡,這裡像世界的一塊凹洞,讓我們從各自的人生中離開喧囂在這夢裡歇息,我知道有一天我們會見面,也許我們根本沒有裡開彼此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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